镜子
2025年6月10日
一般男人照镜子都比较简单,刷完牙和刮完胡子就照完了。可是近年来,我一照镜子,除了觉得自己越来越老之外,总是觉得镜子里的自己越来越像父亲,尤其是神态。所以,每天早晚二次对着镜子,很多时候都感觉五味杂陈。
父亲的父亲是个读书雇人种地的农民。在共产党取得政权后,因为心地善良才没有被划为地主富农。父亲是五个孩子中的长子,少年时入读为满洲国政府培养高级人才的国立高中,受过日本人的教育,但从来没有听他说过一句日语。光复后,他们许多人都发誓忘掉日语。父亲后来参加了解放军,给当官的做过文书,再后来为了照顾家庭,转业回到了东北。
(1) 1951年从军时的父亲
父亲没有上过大学,但他资助他两个弟弟上了大学,其中一个是现在年近9旬仍然出诊的医生。父亲的四个孩子,分别在1979年,80年和81年考入大学。三年中四个孩子全部考上大学,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其它的例子。
父亲从来没有学过绘画,但是文革时期父亲画过大幅毛泽东宣传画,那时把毛画丑是有坐牢风险的;父亲也从来没有学过书法,但是写得一手娟秀的钢笔字,尤其是年轻时写在日记本里的蝇头小钢笔字,已经印到了我脑海深处,这可能也是我爱写微楷小字的渊源吧。
(2) 1964年在地方政府工作的父亲
父亲不会甜言蜜语。他对任何人,包括亲戚朋友,工作中的同事或不认识的人都真诚相待。文革后很多人被批斗被劳改,我妈妈也带着几岁大的我被送去乡下打鱼,而父亲一直留在城里,因为他没有敌人。父亲的一个战友,当年闻名全国的英雄金训华的县委书记,夫妻双亡,留下一对未成年的子女,记得当年父亲做了很多帮助他们的事情。
不记得父亲打过我,但记得在60年代困难时期父亲向我碗里夹肉的样子;还记得送我上大学时父亲为我打的像砖头一样方正的行李;更记得每次分手时父亲无语的目光。
(3) 1985年和父亲在颐和园
在【清华毕业30年感怀】那首行香子词里,我写过“卅旬风雨,一觉沧桑。悔当初、远渡重洋”。许多人以为我在感叹移民美国错过了留在中国升官儿的机会。实际上我在伤感和内疚无法更好地孝敬父母。这种感觉在一个多月前清华毕业39周年校庆时更强烈,强烈到无法写下任何东西。
欣慰的是头些天我订上航班,及时地飞到了北京。再次见到94岁的父亲,听着他神智清醒地说他一生无怨无悔,听他说很高兴有我们四个兄弟姐妹,听他说梦见了我妈妈。我想我也应该高兴。四天里,我无数次地握着父亲的手,从温暖逐渐握到冰冷。
含泪写完了这篇文章。今天晚上,再次刷牙洗脸照镜子时,我知道,我会又看到我父亲。